第二章 龙脉者号_灵吸怪备忘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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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龙脉者号

  我提着箱子站在船头,小艇在脚下轻轻起伏。

  红兽人站在船尾,用十五英尺长的木桨只在经过的钟乳石柱上轻轻一点,漆成黑色的新月小艇轻快无声在水面向前滑去。

  在我们周围,钟乳石像一条条黑色的触须,从溶洞的穹隆垂下来,有的深入水下,有的高悬头顶。钟乳石间弥漫着冰冷的薄雾。在雾里,稀疏的淡绿色光点贴着水面飘荡明灭。那是溺死者的灵魂,他们被永远束缚在水上,一遍遍重复着死亡时刻的回忆,无声地悲泣。

  我无暇欣赏景色,灵吸怪之神的圣徽被我用触须紧紧握着。

  诸神已死。

  剧烈头疼导致的休克为我带来了我族造主全能的意志,紧接着休克不治而愈,我从死亡的边缘走了回来。这究竟是一个意外的巧合,还是某类……神迹?

  可是我族造主从不恩赐祂的子民任何力量。祂冷漠,隐匿,不需要祭司,也不回应信徒的祈祷。我们了解祂,敬拜祂,因为祂的烙印存在于每个灵吸怪的灵魂深处,是我们种族与生俱来、不可动摇的信仰。

  但如果是巧合,这巧合未免太巧了一些。

  就在这时,左舷底部擦到了水下的石笋,小艇猛一阵摇晃。

  我注意到雾越来越淡,淡绿光点越来越密集,几乎贴在水面上,映得整个溶洞绿森森的。这里,垂到水面的钟乳石越来越少,钻出水的石笋却越来越多,穹隆离我们的头顶越来越远——地势在渐渐抬高。

  目的地就快到了。

  小艇又走了一段,眼前豁然开朗。在这里,穹隆的顶部陡然抬到三千英尺的高空,造型千奇百怪的巨型钟乳石垂向绿光荧荧的水面,形成一个又一个倒悬空中的岛屿。抬头仰望,一座座螺旋分布在钟乳石岛上的卓尔风格建筑物倒立空中,流动着紫红色和橙黄色的魔法光晕。闪着淡蓝幽光的飞毯和魔法浮碟在几百英尺高空缓缓飞行。

  这里就是卓尔精灵的聚居城市,有“千港”之称的卡尔德兰。

  缚魂在我们身前身后漂浮飞舞,泛着绿光的水上到处都是船影。

  每个钟乳石岛最下端和水面交界处都是港,汇聚了数不清的小艇和形形色色的船。

  红兽人操纵小艇驶向一处港口。

  卓尔精灵的种族优越感不是一般强烈。散发美丽魔法光晕的钟乳石岛只有卓尔精灵才能居住。钟乳石距离水面越高,主人的城市地位就越高。其他劣等种族只能栖身在港区,跟飞舞的缚魂做伴,四十五度角仰视头顶绚丽多姿的主宰。

  小艇钻入两艘货船之间,在此前我已拉起大氅风帽,小心地把长着四条触须的脸藏在了衣领后面。

  守在码头的巨魔手脚并用,摇摇晃晃走过来。不等我们下船,它双手抓住船头,直接把整条小艇拖上了码头跳板。然后挺直了将近九英尺的身体,居高临下对着我轻蔑地喷了个响鼻:“停船费,三十个,金子儿。”

  以凶狠愚钝著称的巨魔居然巧立名目敲诈勒索,我几乎要惊愕于这家伙的智力了。

  催眠暗示它往眼窝里点两滴魔酸可以极大改善不开眼的毛病,但现在我饥肠辘辘,不想浪费精神力。

  我从大氅内袋里取出一个系着丝带的羊皮纸卷。巨魔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它。可兑换金币的羊皮纸通用汇票,面额最小的也有一百枚金币。

  “龙脉者号”进港了吗?我问。

  “就在,那边,大船,很好认,”巨魔嘶嘶的说。它只顾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羊皮纸卷,连我使用的是心灵感应都没注意。

  我顺着它说的方向扫了一眼,就看见码头另一侧停泊着一艘很大的武装商船。几十个矮小的身影正摆动尾巴忙碌地跑上跑下,从船上卸下一袋袋的货物。

  羊皮纸卷轻巧地落入巨魔的手心。不用找零了。

  我率领红兽人快速走过手忙脚乱拆解丝带的巨魔,没走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“轰”地一声巨响,转瞬即逝的爆炸亮光把我和红兽人的影子在我面前拖出二十英尺长,然后码头重归于寂静黑暗——无论是谁,冒冒失失地阅读一张爆裂符文都会是这个结果。

  龙脉者号的船体外壳是用侏儒血漆过的,本该安置船首像的地方悬挂着十几串晾干了的地底侏儒头颅——狗头人和侏儒从来都是死敌。

  其实我反对用“狗头人”来称呼这种小个子生物。

  是的,这些身高不到三英尺的小东西嘴巴像猎犬一样又尖又长,就连发出的声音也和犬科的哺乳类生物没什么两样。但它们身上长有细鳞,还有蜥蜴的长尾巴和爪子,高耸的眉骨上还长着两个小犄角,是地地道道的爬行种族类人生物。

  狗头人自称是龙的传人。这很可能是真的,狗头人当中有不少术士,天生就有施法能力。它们那狗吠一样的嗓音也是一种变调的龙语。

  我不喜欢龙脉者号这个名字,也不喜欢自称龙裔的狗头人。与名为“龙”的智慧大蜥蜴拉上关系的任何事物都令我感到不舒服。

  它们让我想起卡赛迪恩。

  我用一枚铜币打发了舷梯口守卫,走进船舱,才发现正好赶上狗头人商会高层员工的内部集会。

  灰色幕布围拢在大舱室的四周,一群狗头人背向我席地而坐,而我的约见目标正在木箱堆成的高台上滔滔不绝。

  “我、我们得申诉!”术士装束的狗头人演说者声嘶力竭地尖吠,“他们造谣说,我们的酪粉里头掺了太多的蓝、蓝石灰,喝了长结石,尿不出尿,所以说我、我们欺、欺骗消费者……这是诬陷,是、是歧视!”

  它吠叫的语速极快,要不是我给自己恒定了灵能巧言术,根本听不懂它在说什么。

  “我听说,地表人类卖、卖烟卷儿,在盒子上写‘吸烟有害健康’。这、这就叫‘维护消费者知情权’……”

  演说者伸出手指,在面前的空气比划,绿色的魔法能量使手指移动轨迹闪闪发亮,形成了一个很大的“麤”。

  “我、我们也一样!我们在酪粉袋子上都这样写了,写了三个“鹿”……这、这不只是商标,三个“鹿”摞一块儿,谁都知道,这个龙语字,念起来是粗,意思也是粗、粗~!”

  演说者环视全场,神态俨然尖吠:“这是我们对消费者知情权的维护,关爱和警告他们:‘想喝三个鹿牌酪粉,你就得有更粗的尿管子!’”

  “对对!”“我们很诚信!”群情激奋,狗头人的士气上来了。船舱里响起一片嘈杂的乱吠。

  演说者满意了。

  它眯起小眼睛,用力抿嘴,使两边嘴角尽可能地向下耷拉,向坐在木箱子下面仰视他的听众不住点头。它或许不算同族中身体最强壮的,但一定是嘴巴最宽的。这就使狗头人特征在它脸上发生了某种变异,本该尖锐突出的嘴部趋于扁平,点头的时候很容易将唾液从合不拢的嘴角甩得四处飞溅。

  “我、我们龙脉者商会,”它充满激情地挥舞双臂和蜥蜴尾巴,尖声高吠,“是狗头人自、自己的商会!是种族的脊椎骨和里脊肉,是全体狗头人的光荣!想想吧,我、我们自己的商会,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好处?”

  台下坐在最远处的一个狗头人兴奋举手:“我知道,我知道!可以让小崽子脑袋变很大的优质蘑菇粉!大头,一定很聪明!”

  演说者二话不说,伸出手指头向它一指。它向前栽倒,脑袋碰在地板上,死了。

  听众们都竖起尾巴打哆嗦。

  “嗯嗯,我、我们放过劣质大头蘑菇粉,先不提它……”演说者低吠,清了几下嗓子,又恢复了底气十足的尖锐,“好吧,除、除了这个,商会还给我们带来了什么?”

  又一个狗头人举起了颤抖的手。

  “伊奥勒姆大人,”结结巴巴地吠,“我猜,是那种喝了会眼瞎的黑苔藓酒?我用它成功干掉了嗜酒如命的老妈……”

  演说者瞪着发言者,我几乎认为它就要再度施展死亡一指了。

  最后它放弃了,只是发出一声无奈长叹的吠叫。“……好吧,除了大头蘑菇粉、黑苔藓酒,商会还给我们带、带来了什么?仔细想一想,我说你们!仔、仔细、想一想!”

  宽容的态度极大鼓励了听众们发言的积极性。

  “喝瘦身药水长大,遭瘟死掉,再用福尔马林泡过的洛斯兽肉脯!”

  “长蛆的毛皮褥!”

  “地沟油炸臭地栖魔鱼卵,”一个狗头人举起一枚灰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球状物体(我一眼就看出那实际是剑蜘蛛蛋),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,含糊地嘟囔,“便便水泡过五十个小时的!闻着臭,吃着……也臭!”

  演说者使劲耷拉着嘴角,手指颤抖,好几次就要戳过去了。

  “好吧,好吧!”它暴怒狂吠,“让小崽子得大头病的劣质蘑菇粉、毒瞎眼的黑苔藓酒、喝了瘦身药水长大,遭瘟死掉,再用福尔马林泡过的腌洛斯兽肉脯、生蛆的黑心毛皮被褥、以及便便水泡过五十个小时的地沟油炸臭地栖魔鱼卵(剑蜘蛛蛋)……除了这些,还他妈的有什么?”

  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。

  一分钟过去了,全场仍然无声无息,只有演说者在呼哧呼哧喘粗气。

  随着它的喘气声越来越重,魔法能量在不断地汇聚,我猜这是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法术。

  听众们抖得更厉害了,它们不知所措,却仍保持沉默。

  一个略显机械的狗头人吠叫在听众之间响起:“呃,我想,是种族自豪感?”这声音是我用心灵异能创造的。我不介意看见血,但船舱不大,被法术波及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。

  聚集的魔法能量烟消云散。

  “对,对!种族自、自豪感!太对了!”

  演说者眯眼,奋力抿嘴点头。

  “记住,龙脉者商会,是狗头人的脊、脊椎骨和里脊肉!支持狗头人货,支持龙脉者商会,支撑种、种族产业的脊椎骨和里脊肉,是每一个有种、种族使命感的狗头人,应尽的义务!”

  集会至此胜利闭幕,狗头人术士跳下木箱。

  当它看见我,立刻连蹦带跳地迎过来,距我远远站住,向我行礼。

  我要的东西在哪儿?我心灵感应它。

  狗头人术士扫了一眼我手里的箱子,深低狗头:“请跟我来。”它放低了腔调,生怕多吠一声,和刚才站在木箱上滔滔不绝的龙脉者商会会长简直判若两狗。

  我们鱼贯行走在龙脉者号甲板下的走廊。水波的起伏使地板和缆绳吱吱作响,老鼠细琐的脚步在黑暗的角落里回荡。

  头一次走下龙脉者号的甲板,这体验令我感到新奇。走廊里似乎有风在流动,没有一丁点儿木头腐烂的味道。清新的空气充斥着我的肺叶。如果不是淡淡的水腥味,我真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,自己其实正在真菌树林或地下苔原漫步了。

  就在这时,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迎面飞来,警觉的红兽人立刻握住了剑柄。

  狗头人赶紧拦在红兽人身前:“请、请息怒,大人,那是我的蝙蝠魔、魔宠……”说着吹了声口哨。一只肥大的蝙蝠笨拙地扇着翅膀,一头钻进它漆黑肮脏的术士长袍。

  又下了一层楼梯,我们来到船的底舱。

  这里没有点灯,但所有的一切在红外视觉中都无所遁形。地板上又脏又乱,横七竖八地摆着二十几只大笼子,沉重的呼吸和嘈杂的嘟囔此起彼伏。笼子里或躺或坐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,有四条手臂的大猩猩,大蠕虫一样的穴居攫怪,浑身是刺的嚎兽……绝大多数生物我甚至叫不上名字。

  明明这么多生物聚在一块儿,可它们的体臭和粪便的气味却非常淡。我甚至感觉不到底舱应有的气闷。

  狗头人把我们带到一只笼子前。笼子被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,连条缝都没留。

  它以一个异常夸张的POSE,一把拽下了油布。

  笼子里是一个雌性的半精灵。她有人类的身高,精灵的纤细曲线,衣不遮体,白皙近乎透明的皮肤遍布紫黑色的鞭痕。她靠着笼子背对我们,有气无力地垂着头,露出秀美脖颈上紧箍的黑色皮项圈。

  她的头颅上宽下窄,左右对称,后脑勺的曲线毫无瑕疵——真是漂亮,如此完美无缺的颅腔,想必里头盛的脑灰质一定也完美无缺。

  这一刻,我围脖里湿漉漉的,都是触须分泌的黏稠消化酶。

  我已经很久没能享受品质卓越的大脑了。那些脑灰质贫瘠的愚钝怪物,就算吃掉成百上千个劣质脑子,也无法满足我心中的饥渴。

  红兽人接过我提着的装银剑会情报的手提箱,转交给狗头人。

  狗头人接过箱子。

  “强大而、而尊敬的大、大人,”它小心翼翼地说,声音里有明显的讨好意味,“有、有位大人物到了,请、请您屈尊一见。”

  穿过底舱乱七八糟的兽笼和杂货,前面是一道狭窄的走廊。

  狗头人术士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,自己却没有跟上:“继、继续向里走,到尽、尽头。”

  我和红兽人一走进这道走廊,狗头人就在我们身后轻轻把门阖上。这条走廊两侧没有舱门,八十英尺处的尽头是一道孤零零的黑门。

  我命令红兽人守在黑门外,这才迈步进门。

  船舱陈旧,巨大,空旷,寂静。悬垂到地的紫色帷帐把船舱分成了两部分,帷帐后面的舱壁上隐隐约约趴着一只巨大的虫子。

  帷帐无声无息分开。

  巨虫模样的生物缓缓爬下舱壁,来到我面前。

  这个生物几乎和我等高,下半身是密布金色花纹的黑蜘蛛腹部及八条细脚伶仃的黑色蜘蛛腿,上半身却保留了雌性卓尔精灵的特征。精巧的五官,闪动红光的瞳孔,细腻光滑的漆黑肌肤,悬垂脑后的雪白长辫。曲线优美的长颈和身躯是赤裸的,用金漆把乳晕染成了金色。她的左乳挂着一只水滴型红宝石吊坠。腰间挂了一圈细细的金链,宝石串成的流苏在小腹前轻轻摇摆碰撞,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响声。

  “幸会,夺心魔,”它,或者应该说她,嗓音圆润动听,“‘罗伊斯之子’的泽伊娜,在此久候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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